编者按：受到电视剧篇幅与播出时长的限制，线性叙事结构几乎成为电视剧叙事的常态。作为电视剧叙事结构的补充，多时空交叉叙事结构被电视剧创作者慢慢的变多地推广使用，为电视剧创作和观众观赏乐趣提升等提供了有益的尝试，但在叙事上也存在诸多缺陷，如果应用不当会对电视剧的传播与接受产生负面效果。

  电视剧是一门在电视荧屏上演的艺术形式。受其叙事特性及播出方式的影响，其结构形态更多呈现为线性叙事。

  近年来，多时空交叉叙事结构被国内创作者屡屡使用，为突破时空对叙事的制约，为当下电视剧创作的多样化发展提供了有益尝试。

  这种结构在电视剧叙事过程中具备哪一些优势？遭遇过哪些窘境？未来有哪些可以扬长避短的发展空间？厘清这样一些问题，有利于创作者在电视剧结构的使用探索上收获指引，也能使电视剧的表现空间在更多维度上得到扩展。

  多时空叙事结构在电影叙事中并不罕见，它是“把在不同时间、不同空间发生的事件拆分成段落，交错地叙述的一种叙事模式”。①对于时长仅有两个小时左右的电影艺术而言，这种时空交错的方式相对容易把控，然而对于动辄几十集，播出几十个小时的电视剧艺术来说，仅靠“闪回”“回叙”“预叙”等叙事手段来解释交代某些线性叙事上的“遗漏”是远远不足的，甚至不能称为结构。

  电视剧的多时空交叉叙事结构，是将存在于不同时空的故事与人物，按照一定的逻辑顺序进行剪切与组接，在数十集的剧情中贯穿使用。各空间故事相对独立，但人物有所延续，利用其在不同时空下的行动构建起相互影响的故事章节，同时完成不同时代、环境、情境下的剧情发展。电视剧的多时空交叉叙事，涉及整个情节的排列顺序，是一种结构形态的独特展现，也是一种叙事方法的彻底改变。

  国内外的电视剧受“非线性叙事”潮流的影响，打破线性时间、挑战空间线索的尝试一直在演进之中。在国外，2004年首播的电视剧《迷失》将过去时空、现在时空、未来时空、虚拟时空跳跃交叠地进行演绎，大大突破传统叙事结构的表达空间，为之后多时空交叉并行的叙事提供了一个较好的参照。随着实践的深入，该结构在电视剧当中的运用越来越趋向成熟，韩剧《信号》、美剧《我们这一天》《利器》《致命女人》都是其中的典型范本。

  在国内，早期的电视编创者也尝试将不同时空内的故事交叉演绎，例如电视剧《南行记》将演员采访作家艾芜与角色扮演艾芜的两个时空并置起来，形成“戏中戏”的套层结构，具有一定的实验性质。

  进入21世纪后，随着对这种叙事结构探索的不断深入，不一样的电视剧纷纷做出有益的尝试：爱情剧《想见你》、奇幻剧《穿越火线》、谍战剧《天衣无缝》、悬疑剧《刺》纷纷涌现。但是，新颖的结构在面对市场的检验时并不总是成绩优异，例如《天衣无缝》平均收视率仅有0.915%，而另外几部作品的收视数据也与同期热播的电视剧差距较大。此外，许多该类作品都选择了超现实的叙事背景，大胆改变物质世界的时空观，借用循环时空、穿越时空的概念，讲述带有梦幻色彩的故事，而现实主义作品的成功案例少之又少。

  2022年伊始，体育竞技类电视剧《超越》横空出世，它选择了双时空并进的结构，并采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构建情节，收获了较好的口碑。该剧使用两条线索并列进行的模式：一条线年代黑龙江短道速滑队筹建的艰难历程；另一条线年青岛速滑队的招新展开，用两个时空分别讲述了以陈敬业为代表的早期短道速滑运动员和以陈冕为代表的年轻速滑运动员在不同时代、不同环境下刻苦训练、为国争光的故事。该部电视剧背后的成功经验以及它在传播上受到的阻碍可以让我们去考察和总结。

  线性叙事因与电视剧的基本特性相符，长期以来被普遍的使用。多时空叙事结构作为一种电视剧叙事的全新尝试，与生俱来的带有超越传统线性结构的优势，令观众产生了耳目一新的审美感受，为电视剧带来了更多姿多彩的新颖表达。

  不同时空的故事在并置后，相互补充，共同阐发出丰富的主题思想。在传统的线性结构中，剧作家通过单一时空内人物动作的贯穿线揭示出全剧统一的思想。时空线索增加后，不同维度内具有贯穿性的动作分别揭露出其背后的思想，它们相互辅佐，共同服务于全剧的主题，使之更为立体、全面。

  以电视剧《超越》为例，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线索中，短道速滑刚刚被列入奥运会比赛项目，以郑凯新、陈敬业为代表的运动员们迫切渴望夺取金牌，证明自我，他们于是展开了一系列超越“对手”的行动，这是一种对“对手”的超越。在当代线索中，随着项目的不断普及，中国体育力量的不断壮大，以陈冕为代表的新一代年轻运动员更在意自身极限的突破，这是对人类本身的超越。两条线索交相辉映，从不同的角度诠释“超越”这一命题，使电视剧主题有了新的丰富与升华。

  电视剧《穿越火线》，也是将不同时空环境下电竞人的追梦之旅并置在一起，让不同年代的人一齐注解什么是“不服输的青春”这一主题，达到了多层次内涵展现的目的。由此可见，该类叙事结构能使剧作的主题思想不再平面单调，而变得更丰富多元、耐人寻味。正因为能在不同侧面激发受众的共鸣，作品才能够吸引不同年龄层、不同欣赏习惯的观众融入剧情之中，这无疑拓宽了电视剧的受众面。

  多时空叙事结构，让不同时空内的人物隔空对话、同台演绎，从而给人物命运的展露带来了更宽阔的表现空间。

  在传统叙事中，为了更加完整地交代人物前史，剧作家往往会采取闪回、插叙等手法，对正在进行的故事作补充性说明。然而，短暂的、间歇的填补终究与主线情节相间隔，人物命运的脉络依旧难以得到充分展开。当每个时空内发生的故事能够齐头并进时，人物的塑造在对比映衬下变得立体起来，创作者得以在线性的叙事中打开一条裂缝，让“人物之所以成为他自己”这一命题得到更充分的展示。

  在《超越》中，中年的陈敬业不让女儿学短道速滑，而创作者用了整个的过去时空去讲清楚青年时的陈敬业是如何因天赋不足而倍感挫败，这直接引发了他不愿让女儿再重蹈覆辙。美剧《我们这一天》在这一点上处理得更加极致。它更加大胆地抛弃了时间的连续性，让灵活的段落安排揭露出人物性格形成的原因。肥胖的凯特、高度自律的黑人兰德尔、酗酒的凯文等人物都因时空格局的扩宽，而能够更详尽、完整地展开其行为背后的深层动机。因此，这类结构使得时间、空间、事件一一让位，人物刻画本身被抬高，观众因而更加关心人物命运的发展。

  多时空交叉结构不仅能让观众认清人物的来龙去脉，更使得人物关系有了更复杂、微妙的演绎。

  复杂的时空线索，或平行，或交织，让不同人物扭结得更为紧密。在此方面，我们拿同为冰雪竞技题材的电视剧《冰雪之名》做对比。《冰雪之名》同样讲述了两代人在追逐冰雪梦上的艰苦付出，但是它分为上下两篇，按时间的顺序逐个将其铺开。上一代人的纠葛关系在过渡到晚辈后就戛然而止了，故事另起炉灶，新人物登场，矛盾关系被重新搭建，比如其中父亲反对儿子参与短道速滑情节，因为新的关系猛然突现，造成了故事叙事突兀、人物关系松散的诸多问题。

  反观《超越》，同样是父亲反对女儿训练的剧情，由于上一辈人的矛盾延续下来，陈敬业和亦敌亦友的郑凯新在对陈冕的教育计划上再次产生分歧，三人关系相互交织、密不可分。如果用传统线性结构，在讲述当下故事的同时，势必要以牺牲上代故事为代价，否则线性时空就会被打破。由此可见，有组织地打乱时空顺序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有利于让原本分散的关系网凝结起来，加剧人物关系的关联与对立。

  不同时空的故事情节或平行、或交织，这拓展了线性情节的推进形态。在多时空交叉叙事结构下，创作者因能够摆脱日常的时间顺序，在编织情节时具有更大的灵活性。

  不同情节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可能因矛盾具有延续性而发生交集，亦可因矛盾的发展向相反的方向进行而产生碰撞。在《超越》中，陈敬业代表国家队参加冬奥会的资格被郑凯新夺走，转换时空后，陈敬业借带走女儿的名义，把当年陪跑的不甘心说了出来，原本引而不发的冲突变得难以遮掩。在《我们这一天》第一季的第8集里，长大后兰德尔发现了母亲的隐瞒并与之产生冲突，而紧接着的画面是小时候兰德尔与母亲化解矛盾相依在一起。无论是哪种情况，通过将跨时空的场面进行有深意的编排，剧作家能够穿透线性时间的琐碎，抓住富有戏剧性的时刻，进行较为自由的拼贴，并构造出有张力、有对比、有趣味的情节结构。

  相比传统的线性叙事，多时空的并置要求观众主动地复原故事样貌，观众由此获得一种“解谜成功”的乐趣。

  在电视剧《超越》中，随着过去时空走向终结，陈敬业和郑凯新彻底地分道扬镳，萦绕于故事之上的悬念被解开，现实时空、过去时空终于重叠，形成闭环。观众也得以疏通逻辑脉络，并在脑中形成完整故事的拼图，获得成就感。多时空交叉叙事结构正是这样，打破线性叙事的单调乏味，召唤着观众与剧集发生对话，刺激着他们寻找作者留下的蛛丝马迹，去还原故事的真相，这有力激发了观众的观看兴趣。

  叙事结构的创新不仅意味着求异后的独特收获，还意味着挑战。电视剧囿于其本身的特性及特殊的审美心理，形成了某种叙事常规，而对结构的突破则让创作者面临更多局限和问题。

  相比线性叙事，多时空交叉叙事结构所能容纳的题材更受局限。大篇幅叙事是电视剧的特性之一。

  其一，它并不符合观众惯常的思维习惯；其二，时空频繁的切割，有可能造成因果逻辑的混乱。

  线性叙事虽然保守但更符合观众的审美习惯，能最大限度地确保故事被清晰地传达，也因此成为具有统治性的叙事模式。类似《琅琊榜》这种长篇电视剧，虽也涉及主要人物的回忆，但为了尽最大可能避免时间线的混乱，它们大多选择线性的讲述方式，让故事流畅、鲜明。在已有的多时空交叉叙事结构作品中，大多数的篇幅不长。《超越》在第15集之后也恢复了线性叙事，虽然之后有回忆添入，但这仅限于“插叙”的叙事手法而不能被上升为一种结构。不仅如此，一些作品为了促成这类结构的完整，不得不削足适履。例如《想见你》《穿越火线》都选择让某个主要人物“昏迷”以避免两个“自己”相遇等节外生枝的状况，这更加凸显了该类结构在实际运用中可能受到的制约。由此可见，多时空叙事结构不如线性叙事，可以获取观众的最大公约数，它并不适用于所有的题材。

  由于日常化审美环境的制约以及种种现实因素的干扰，电视剧受众难以完全沉浸地接收信息，因而过多的结构技巧、时空转化可能会给观众带来不适感。

  在观看电影或戏剧时，黑暗、封闭的欣赏环境为观众创造了一个容易集中注意力的空间。收看电视剧早已融入人们的生活之中，成为许多人的日常生活方式，“与此相对应的便是受众审美期待的相对弱化及审美注意的适时分散”。②然而，多时空叙事结构需要观众留意创作者设置的种种伏笔，在脑海中思考情节间的联系，完成故事的拼图。“解谜”能带来乐趣，但是如果谜底藏得太深、信息处理的含量太大，那么该类结构则会带来完全相反的效果。毕竟，创作者需要仔细考虑观众在“解码”过程中的耐心。

  在谍战剧《天衣无缝》中，现在时空、过去时空来回穿插，上海、苏州、哈尔滨多处几番辗转，闪回、倒叙的剪辑手法应接不暇。这给观众造成了审美上的困难，不少人评价“时间线混乱，故作玄虚”，由于难以获得观赏上的快感，观众纷纷被劝退。由此可见，该种结构有拔高观剧门槛，甚至流失预期观众的风险。

  一方面，它是艺术多样性的体现，对其探索值得鼓励；另一方面，当选择突破线性结构时，编创者也应当小心谨慎，充分衡量这种尝试的价值与风险。

  例如《超越》《穿越火线》都聚焦于时代进步下冷门职业的巨大变化，人物观念在不同时空的转变使得不同故事线索间天然地具有对应关系。相反，如果故事中的事件仅通过顺时的因果关系连接，而不具备上述特征，则使用平铺的线性叙事会比人为切割剧情的多时空叙事更为稳妥。以网剧《刺》为例，它将校园时空、职场时空、破案时空平行叙事，但是情节间的穿插没有必然的逻辑，以至叙事混乱。如果创作者仅仅是为了打乱时间线索而选择新颖结构，以制造噱头，则有买椟还珠的危险，这是不可取的。

  针对多时空交叉叙事结构的电视剧，创作者应当尽快揭开时空的迷宫，让受众不困惑，并更好地沉浸在故事中。

  物件细节、暗示性的台词都有助于给予观众以导向。电视剧《天衣无缝》则是一个负面的案例，在其前几集中，创作者只顾让各色人物纷纷出场，却始终没能给观众足够明了的提示。不同时空内人物造型、场景搭建也都十分相似，观众迷失在多时空交叉的谜团里，难以保持注意力的集中。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如果因为结构较为复杂而导致故事难以被读解，其影响无疑是致命的。

  除此之外，创作者还可通过标注字幕、增加视听特效等方法帮助受众更好地厘清不同时空的区隔与联系。例如，韩剧《信号》在过去时空里将画面比例进行压缩，模拟20世纪80年代的电视质感，以区分与之环境类似的现代时空。

  如今，环形结构（如《开端》）、多视角结构（如《无罪之最》）作品在网络剧中的出现，提示着我们连续剧的表现形式有着更广阔的发展前途。而对于观众而言，他们能够更加自由地选择媒体平台收看电视剧，并随意掌握播出时长和播放速度，这某些特定的程度上取消了集与集的断裂，为观众理解线性结果之外的其他结果，提供了有效的助力。

  2021年，德塔文发布的《2020—2021年电视剧市场分析报告》显示：“对剧集市场，尤其是头部剧最关注的观众是20—29岁观众。”这一类人群是受互联网等高科技产物影响极大的一代，他们对于影视文本的解读具有一定的经验，并且也追求新颖独特的使用者真实的体验。例如，近年来，以《目标人物》为代表的互动剧，凭借极强的参与感、游戏感，吸引了大量的年轻用户。由此可见，突破呆板的线性叙事，追求剧集的多样化呈现也正是为受众所期待的。

  多时空叙事结构在主题表达、人物塑造、情节设置、观众参与上都富有其独特的魅力。但是，它也同样面临电视剧体裁及审美习惯所带来的挑战。未来，在题材选择、降低观剧门槛上创作者还有许多发挥空间。而新的媒介环境、年轻化的受众趋势也给该类结构的运用带来更多的可能。事实上，透过“结构”的创新，电视剧得以不断丰富其表现形态，提升其叙事能力，探索其艺术表现的边界，并最终在机遇与挑战的双重变奏下确立自身的身份位置。